11月19日凌晨,老狼在微博转发了一条自己所参与的“读书分享会”的动态,却遭到限流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控诉:“新浪微博演出信息限流,书籍分享也限流,都花钱买头条,穷疯了吧。”对此,包括周云蓬、野孩子、苏阳、左小诅咒等在内的多位音乐人都进行了评论和转发,并表示遇见过同样的问题。
随后,“微博客服”官方于11月22日发布公告表示,部分音乐人朋友反馈的发布演出博文被限流,是因为演出信息中包含导流外链及导购二维码,所以该博文被判定为营销内容。对此,微博将立即开启规则复盘和优化工作,将在近日针对音乐人演出及作品推广内容,出台更符合微博对音乐人扶持理念的管理细则。
老狼的一次抱怨引发音乐人对微博的集体声讨,可见,这类情况并非偶发事件,而微博的解释也让人困惑,即使演出博文命中了广告规则,为何连一些歌曲和书籍的分享也被限流,有时连自己的粉丝都无法送到?其背后的流量分发机制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微博作为社交平台中开放程度最高的场域,在连私域流量也被平台控制之后,我们在互联网的世界中究竟还有多少自主权?
一、演出信息被微博屏蔽的背后
野孩子乐队在转发老狼的微博时表示,其演出信息已经屡次被屏蔽,10月25日发布的巡演信息在无奈之下只能重复发送并且置顶。
此外,刺猬乐队子健今年也不止一次在微博上控诉此类现象,其发布的演出信息即使不带外链和二维码也照锁不误,甚至连推荐个歌也会被当成广告。此前他也曾多次艾特新浪微博官方应用,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次微博音乐做出回应之后,其微博下方也充斥着吴青峰粉丝的抱怨,称吴青峰的微博被限流已经快一年。而不管野孩子还是刺猬,都还是独立音乐圈中相对来说乐迷基数较大的乐队,更不用说大多数不知名的音乐人了,他们的声音或许根本无法被听见。
然而,对于粉丝不多、声量不足且缺乏宣发资源的音乐人来说,演出往往是他们盈利的唯一方式,而微博将演出博文限流甚至屏蔽的做法,导致其演出信息连粉丝到无法完全送达。虽然不可否认带有外链的演出信息的确触发了微博的营销信息管理规则,但是反观微博热搜和粉丝头条中高高挂起的毫无营养的娱乐话题,可以看到,其根源还是在于平台在自身利益和用户权益之间的抉择,本质是公共资源的分配不均。
微博被限流,除了因为被判定为广告的因素,与微博近年越发依赖算法机制也有关系。今年,微信公众号文章的推送机制进行了算法优化,时间线被打乱,即不再以公众号自身的推送时间为准,代之以用户的阅读情况来定。而这一措施4年前就在微博上实现了,其结果便是微博用户所关注博主的信息往往被所谓的“个性化推荐”内容所湮灭。
随时随地能看到关注用户的新动态这一亮点,成就了微博的巨大流量,然而微博在不断更改信息排布、推荐方式,以及推出AI算法等举措中,也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今日头条”。于是,微博所谓的个性化推荐重置的信息流排布方式,不仅反馈不如预期,甚至造成一些中小V的阅读量大幅下滑,甚至连拥有86万粉丝的大V和菜头,都曾因为流量问题吐槽微博。
虽然微博对于限流某些广告以外的内容拒不承认,但是其改版无疑体现出了一种对于去中心化技术的采用,即将超级大号的流量导向热门话题,从而提升用户的整体活跃度。
值得注意的是,存在这个问题的远不止是微博,如今整个社交网络的内在逻辑都不再是粉丝量与曝光量成正比,而是话题性与曝光量成正比,变相构建了一个流量导向的变形世界。
二、被算法困住的音乐人
从2018年起,就开始有一半的爆款歌曲是被短视频平台推红的,接下来的这两年,这一比重被进一步放大。而随着短视频平台开始逐步主导音乐的宣发环节,音乐行业也慢慢被算法绑架,背后是对流量至上的追求。某种程度上,短视频的出现的确在大大提升了歌曲的宣发效率,但批量走红的“洗脑神曲”也在以劣币驱逐良币的方式,不断挤压着优质歌曲的生存空间,塑造着市场的审美风向。
此外,当短视频开始占据音乐宣发的主阵地,也增添了音乐流媒体平台沦为播放器的风险,于是这些平台一方面开始回溯产业链上游,试图从音乐人入手,各种亿级音乐人扶持计划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另一方面,则是音乐平台与短视频平台的联合,比如QQ音乐与快手合作推出了“音乐燎原计划”,网易云音乐与抖音达成深度合作。
不可否认,这些计划确实发掘了一定数量的新人,推出了不少原创作品。但是,我们的音乐市场仍然被短视频的口水歌占领,音乐榜单仍然被流量粉丝无情刷榜,许多独立音乐人仍然出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这一切,源于平台扶持资源的不平等、个性化推荐背后的算法依赖。于是,不论在短视频还是音乐平台上,音乐人获得扶持的力度大都取决于算法之下的流量叠加、倾斜。
虽然所有的扶持计划几乎都打着“圆梦”、“全平台推广”的旗号,但是他们反哺的只是自家的后花园,整个音乐生态并不是他们的关心重点。由此,暗中涌动的是平台抢人大战,如此前的陈雪凝合约事件。各平台间水火不容,微博屏蔽外链的做法也是为了防止用户为其他平台导流,曾经因开放而让人激动的互联网,在朝着商业化的精确计算中再度将世界带回“封闭状态”。
而且,此次的事件回应中,微博也同样提到了音乐人扶持计划,称近期将推出全新的音乐人扶持计划,届时加入该计划的音乐人即可获得官方资源扶持。对此,有网友发问:“言外之意就是要加入你们的音乐人计划才给推广吗?”。可见,各平台的音乐人扶持计划,其本质或许只是为了将可能获得商业利益的资源进行集中圈养,最终合伙围剿。
与此同时,音乐人在传播渠道上所面临的流量法则的挤压,最终也辐射到了音乐内容创作的层面。
当平台将选择权交给算法之后,音乐人为获得曝光只能被迫迎合算法进行音乐创作。更有甚者,则直接以蹭热点的方式衍生出了一个“洗歌”产业。《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像极了爱情》、《王者荣耀》、《买买买买买》……这些在社交媒体上发酵出来的热词,像工业流水线一般被迅速地谱词成曲,像病毒一样被各大音乐平台传播开来,目标都指向算法青睐的流量。
算法困住的不止是某个平台,也不是某种人。就像我们此前在外卖骑手的那篇特稿中看到的那样,算法系统中,人不会被当作人,重要的是让你成为符合算法期待的那个人,接受它的游戏规则。
而在被算法裹挟的音乐产业中,也在同步发生着这样的变化,即受众的喜好与音乐人的审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遵循流量法则。
三、算法面前,不该失去人的价值判断
为了打造强市场性的闭环产业链,在对算法的运用中,音乐渐渐降格成一种对受众喜爱元素的组装,对受市场欢迎的文艺形式的利用。由于算法非常依赖于用户基本信息、行为模式等数据库,而市场对算法的依赖则恰恰源于它的这一特性可以在根本上解决交易中的适配问题。
在当今数字计算科技条件下的日常生活中,我们时时刻刻处在算法商用快速运转的系统之中。微博热搜排名基于算法呈现为一种实时动态列表模式,市场营销、政治宣传、社会伦理争辩、娱乐八卦等多种话题在排序中引发用户的好奇心、分配着注意力、促使点击行为不断刷新列表。被卷入这一反馈机制的用户的欲望,随列表的多种用途而被固化和编码,最终呈现一种个性化分布式流量网络。
在互联网产业中,流量是红利,曝光是商机。微博引入算法是为了更方便地植入信息流广告,算法的黑箱也让它得以更方便地以竞价方式放出推荐位。而音乐平台的资源倾斜也是出于同样的原理,算法推荐的兴起使得如今的音乐榜单和微博热搜列表一样,已然失去其公信力,变成粉丝与流量的名利场。
粉丝经济中的“冲榜”行为也暗示了算法背后所隐藏的权力,为追求列表中的最高位,数据算法成为了满足粉丝欲望的生产手段。如今天的微博热搜、粉丝头条,昭示着人的欲望与算法已经耦合于资本生产,算法在满足大众欲望的过程中帮助资本完成了自我增殖。也就是说,资本生产使得纯粹量化的数据具有了为满足某一目的的工具性,算法推荐因而从环境性的测量,转向了对个人情感的控制、量化。
其结果就是,人的自主性被一再削弱。社交网络的”上瘾”魔力就来自算法推荐对人类行为的操控,因为算法涉及到的是一个事物的优先级,它在帮我们决定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什么东西是不重要的,而这种价值判断原本应该是人类的基本权利。因此,算法绝非中立,它在研发和应用的过程中已经被赋予了一套价值观。
所以,算法作为一种技术上的进步,它自然具有高效、快捷、准确等诸多优点。而当技术与资本在追求效率至上这一共同逻辑上达成合谋,算法的诞生加强了这种合作关系,它们共同探索着工具理性的极值,抑制着价值理性。在资本的无止境逐利过程下,这就是算法被赋予的价值观。
弗洛姆说,“人创造了种种新的、更好的方法以征服自然,但他却陷入在这些方法的网罗中,并最终失去了赋予这些方法以意义的人自己。人征服了自然,却成了自己所创造的机器的奴隶”。
算法技术大大加速了互联网内容生产、信息传播和供给方式的升级变革,但是在被算法围困的世界里,真正应该被批判的是背后流量至上、利益至上的价值判断。如音乐行业中的“洗歌”产业,其最大的问题并非技术,而是道德。作为假面木偶的算法需要被警惕,真正需要反对的是它背后的那套玩法。